Shadowburn

我问赫曼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他说,因为我怕黑,必须跟着你,不然这黑暗森林太可怕了。

8.現実を嗤う 01

我好像有个缺点,就是很容易被所谓的艺术家吸引。

特别是那种在世人眼里尤为不正常的人,更令我心动。

太宰治《他已非昔日之他》


李暮影昨晚打游戏打到凌晨四点,上午十点才从床上爬下来。

好不容易一单子挣不少想好好放松放松。他一边跟朋友聊微信一边琢磨中午吃什么,右手没什么节奏的轻轻拍打皮沙发时,他听到后面一声轻咳猛地回头。

发现叶桑榆正在沙发上划拉某团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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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子出现在这里就是个谜,他清楚的记得上次见面叶桑榆跟他说的下周一来,可是今天才周六啊?

他腹诽一阵,知道就算提了这个逻辑bug叶桑榆也不会顺着他说,所以只好继续熟练的叹气,“叶桑榆,我家沙发舒服么?”

“还可以吧,昨晚干嘛去了?几点了才起床。”

他微微一笑,“管呢。拿我家当食堂呢?”

叶桑榆拖长语调,“李老板,是想收场地费么?我哪次没帮你也点上。”

你他妈不就跟我一块在我家吃了碗粥么?!

李暮影如鲠在喉,无意再与他闲聊,决定转移话题,“上次忘跟你谈一下咱俩分账问题了,你的情报还是挺重要的,你看七三分合适么?”

“我三你七?”

这话一问出来李暮影都觉得有点心虚了。以前都是他爸当店主时候会找情报中介,他只负责交易部分,所以他根本就不会接触这行的人,就别提知道行价了。

更何况他之前的做事风格根本就不需要情报中介,最近实在是生意紧俏的很才出此下策。他思前想后要不然就六四分?

他还没问出口叶桑榆就抢过对白,“八二就行,我不缺钱,就当卖李老板个人情行么?”

“行吧。随你喜欢。”他不知道叶桑榆打的什么算盘,但是也实在是懒得为了这事再扯皮个没完没了,“不过我没什么人情可让你买的,让您失望了。”

“这就有了。”叶桑榆从西装内衬里掏出两张钢琴演奏会的票,“赏个脸?”

叶桑榆向他邀约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人。叶桑榆似乎和他第一次在新闻中见到的样子不太相似,第一次在报纸上见到时,头发修得很短,他本来就面部折叠度高,看起来冷峻异常——他最讨厌这样看上去游刃有余的人。

事实上叶桑榆确实也是游刃有余,他还记得那则新闻的报道——【叶翰海车祸重伤昏迷不醒,他的商业帝国是否将毁于一旦?】

接着正文里记者堪称是史诗级刁难叶桑榆,据报道里说叶桑榆当时在国外上学,记者就是打个飞的都要过去拿着话筒恨不得怼他脸上问他什么感想了。

采访时段明明是在凌晨一点,可在新闻上刊载的照片上,由于闪光灯太多,全部曝光在他的脸却亮得感觉像是白天。他完全没有受自己父亲受伤的影响,他一点都不憔悴,更不焦虑。当然,这不是记者想看到的。

记者肯定想看到他胡子拉碴,发型凌乱的像个英国流浪汉。

可是照片看来他并没有随着记者的意愿。他只是叼着根烟,眯着眼看起来在锁定其中一个镜头后面的人。

他肯定在当时是说了些什么的,因为记者大手一挥在正文里把他书写成了一个父亲病危还要去泡夜店的纨绔子弟,还阴谋论的分析一通,得出个结论:他爹的重伤是他儿子一手造就的惨烈人祸。就差没把白眼狼三个字直接加粗宋体初号字贴上了。

李暮影第一次对活物产生了一种叫做好奇心的东西。如果这种人发脾气会是什么样?

所以李暮影才会投出那样一封有点失礼的信,要不然他也不会对陌生人那么讲话。好吧,也许在几年前是会的,但是现在肯定不会了。

结果叶桑榆到现在都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一丝对他的不耐烦,这种感觉就像是向老虎机不断投币,但是当游戏币投下去时,命运的时针好像只偏离一毫米。简而言之,就是收入和回报不太成正比,每一次都觉得自己能赢得这场游戏,但是每次都差一点才能知道游戏的结局。

言归正传,现在叶桑榆的头发比新闻上见到时长了很多,他用眼睛侧着看自己时,他的眼睛总被几缕发丝遮挡住让人看不真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乌黑的瞳孔看着自己的时候似乎是发着光的,脑中会突然浮想起雨天湿漉漉的小狗。他暗自想了想,如果叶桑榆是那只小狗,那么那天一定狂风暴雨,因为雨点会责难他一般的剧烈冲刷他们之间的距离,让他除了小狗的闪亮亮眼睛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他可能真的会脱口而出问那通报道里叶桑榆到底讲了什么。

“可以啊,几点出发?”

叶桑榆听到他答应自己,以难以察觉的时间愣了一下,“这么主动?”

“叶老板都愿意让我一分了,岂有不陪君子看场演奏会的道理。您也把我想得太小人了。”

叶桑榆似是确实有些抱歉,“赖我。结束请李老板吃饭赎罪。”


李暮影对古典音乐是完全的小白。非要说了解也就是《月光奏鸣曲》、《致爱丽丝》这种名曲是听过的,所以让他去听演奏会算是一窍不通。他本以为听古典音乐的年轻人可能很少,环顾四周却发现有很多年轻小姑娘。

在候场时,李暮影随着人流不断往进走。他望着音乐厅的墙壁猜想为什么是蜂窝状,根本没注意脚下出现几节台阶,脚下一打滑险些摔倒被叶桑榆捞了一把。


落坐池座后,开场前钢琴主奏向大家鞠躬问好,他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年轻小姑娘来了。这主奏长得确实很帅。瞟了眼票根发现这位钢琴家叫林曜。

曜有闪耀、亮光之意。虽然是一位男性,但是却又雌雄难辨的美。他黑色绸缎般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绑了起来,他的发丝随着大厅的灯光也发散出了细细亮星,像一道宇宙中的银河。一张脸精致得恰当好处。

李暮影作为一个男的都觉得这名字太配这位艺术家了。

林曜的业务能力也不容置疑,在他手中的琴键像是他最好的朋友。当音乐激昂时,琴键会像刀剑一样傍在他的身侧,让人沉浸在古罗马战场;当音乐缓和时,琴键像是泉水,彷佛正置身于高山流水间,闭上眼可以想象到微风习习。

在将近两小时的音乐会结束后,林曜站起再一次鞠躬。他纤细白皙的手拿起一只话筒,斟酌一会,稳着语调与大家闲聊。

“非常感谢大家今天抽空来听我们的演奏会。我知道演奏会的标题虽然是写的我的大名,但是如果没有我身后的这些优秀的乐手与我一起,这场演出是不会完成的。”

“我从四岁开始学琴,这可能并不算早。我的天份也并不高,有幸有这么多朋友支持我,我非常惶恐。我今年二十五岁,但是有很多朋友可能已经看了我十多年了吧。”

“你这样说的我很老诶!”有一位女士回应他的话。

他的眼睛弯弯,开怀大笑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曲了一点,“好啦,对不起嘛。我不是那个意思。”

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盘腿坐在了舞台的地上。

“我之前一直觉得钢琴是我的生命,我好像从不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开始,我就会写钢琴两个字了。大家都觉得文艺工作者矫情,我当时不屑的很,看着那些文艺工作者思考人生、宇宙等等我也觉得他们很矫情。但是在这几年,我霎那间明白了些别的什么。”

“我也会不断地思考,我到底是因为喜欢钢琴才这样做的吗?因为钢琴就像是我的亲密爱人一样,我们一直在无条件的互相爱着对方。有人说音乐厅本身就是一件乐器。它能感受到你的一举一动,并将其升华。我在当时觉得,音乐厅并不是乐器,它是从我小学就开始见证我爱情的长辈。”

“可是现在的我有了一丝疑问,也可能是七年之痒会发生在钢琴与我之间,我认为似乎我的人生,钢琴并不能占据最主要的地位了。而音乐厅也不再是那个我最最喜欢的长辈,我现在觉得它像真正的家长一样会带给我负担了。”

林曜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准备隐退了。”

他说完这句话时,乐池和观众席都静的可怕,连旁边女士束手无策的捏着自己手机壳的声音都格外清楚。

“抱歉哦,我的朋友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支持我的梦想。在这次演奏会的最后,让我用我最爱的肖邦送别我与钢琴的爱情吧。”


“《E大调练习曲》。”叶桑榆凑近李暮影小声地对着他的耳边说。

李暮影的耳朵本来就敏感,感受到气吹到自己耳廓时暗暗发痒,他不自在地搓了两下,有点泛红,“他还没开始弹呢,你怎么知道?”

叶桑榆看着他就开始笑,他的眼神亮亮的,又让自己想起那只雨天的小狗,只不过现在是小雨,充斥一片雾蒙蒙。

“我就是知道。”


原谅李暮影的古典音乐知识确实贫乏,他为验证叶桑榆的观点打开手机app的听歌识曲。


这首曲子旋律优美,但是听着都知道并不简单。琴声如泣如诉总让人联想到悲切的场景。

一位姑娘只是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你。你们或许是因为家国情怀分离,或是因为父母责难分离,但绝对不是因为情感的不合适而分离。

她懂你的言不由衷,看着你强作欢快,嘴上希望你找到比她更好的姑娘。她越是克制就越是激动,嗓音渐渐沙哑,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捂脸痛哭起来。

随着那辆列车飞驰而来,她的情绪逐渐稳定,她微微笑的与你说再见。

在火车上,她轻轻探出头,向你伸出手。你把她的手抚上你的脸颊,突然她的一滴泪像断线的珍珠落到你的唇缝,“你千万别忘了我。”


一曲结束后,李暮影都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开着听歌识曲,他看到听歌识曲上是一个人牵着只白色气球呆呆望着夕阳的背影。

曲名为《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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